我登上了高高的尖峰岭。
瞧那辽阔、深邃、汪洋似的林海,莽莽苍苍,层层叠叠,涌着无垠的绿涛,横亘在眼前,那情调是多么粗犷,当我们进入林中,瞧那藤萝缠绕,蕨类丛生,横如帐幔的林墙,邃如深渊的林窟,密如桩柱的林干,又使人堕入了朦胧的神秘之感里。
这亚热带的原始森林多么富于野性。我在这里看到了力的素描和写生。野性不就是力的象征!雪莱的名句说得多好:“万物由于自然律,都必融汇于一种精神。”我却从森林里瞧出了大自然神笔的气势。它的铁划银钩倔强而刚劲,没有这亘古如一的精神,便不可能有万物的滋生。每一粒种子落入土里便是力的萌芽,然后便有力地茁壮成长。你瞧,每一棵树木都挺拔而昂扬,没有丝毫优游的逸致,也没有一点儿踌躇犹豫的迹象。它们只是一个劲地拼命向上长,朝着晴空,朝着雨露,朝着阳光。看得出来,在这横七竖八的密林里,它们的生长并不容易,在青春时显然十分艰苦,彼此间曾经出现过力的较量和搏斗。看那绿楠合抱着铁榈,高山榕的根绞勒着另一株大树,然而它们终于成长起来了。有的巨大得像擎天的柱石,几乎多人才能合抱;有的高达数十米,仰着头还看不到它的尖顶,它们的根长成板状,一块一块地深深陷入地里,仿佛是艘万吨巨轮的舵,支撑着这巨蘖,固如磐石。于是,我从这些勃勃的生机中好像听到了山林的心跳,看到了最美妙的刻画力的珍品。
野性的林具有最纯真、最朴素的美。它毫不做作,既没有病态,也没有畸形。它是这样的浑厚、丰满而斑斓,因为它包罗、积累并融合了从古至今林中最美好的种属、质地和品性。被称为活化石的几千年前繁茂滋生的树蕨和铁榈依然健在。
仅仅两万余亩的林区便有千种以上的乔木和草本。难道这还不够浑厚和丰满?绿楠干细似杖,乌臼蕨径粗如椽,黄桐高可擎天。铺地蜈蚣低与脚齐,高山蒲葵叶大如伞,五列木青红相间,鸡藤果花纹五色,猕猴桃有方有圆,难道这还不够斑斓奇丽?然而这千姿百态都富于原始的美,每一棵树都闪烁着生命的光华、茁壮的异彩。春天的光,夏日的雨,秋季的风,隆冬的霜都为它们淡抹浓妆,使守林人觉得:春色新,促人振奋;夏色暖,教人舒坦;秋色金,令人欢欣;冬色凝,使人坚定。他们也像森林里的树一样,爱上了这块土地,根深蒂固。
我们愈往里去,只觉得绿的色彩愈重,泥土的气息愈浓,遍地的野趣也愈迷人了。我们可以从清脆的鸟声里听出画眉、白鹇、原鸡这些山野的精灵们对森林的热爱;从错杂的蹄印里看出鹿、豹、山猿、黄狼、马猴、野鸡,以至蟒蛇这些丛林壮士们依恋故土的深情。待我们到达森林的中心,越过淙淙的流泉,树丛尖端的奇景便展现在我们的头顶。在那万木之巅,各种吊兰如盆景低垂,碎骨补似繁花四散,鸟窠蕨上撑云天,青的、绿的、红的、白的、紫的奇花异草在树尖争妍斗丽,组成了一个奇异的空中花园。啊!高山盈盈,林木青青,异卉缤纷,我们竟可以从这儿追思到古森林那千姿百态的风光,使我们的美感向着智慧的高度上升。
终于,我从力和美中看到了希望。它们并不平庸,也毫不温驯;虽貌似粗鲁、莽撞,但却充满活力。野性难道不就是一种敢于拼搏和不屈不挠的性格吗?在这儿,随处都可以找到这可贵品质的特征。瞧,所有的树木都坚信自己有立于众树之林的能力,它们从来也没有片刻放弃对光和热执著的追求。那先锋树种乘风飞来,落地生根。不论岁月多么漫长,它们凭借自己的力量便可以世代更新、绵绵不绝。
野性的林让我们获得了力的启示,美的意念,希望的鼓舞和鞭策。我们虽然奔走竟日,却只感到清新的欢乐而毫无倦意。
【简评】这篇文章描绘了一片亚热带原始森林的壮观景象,借以赞颂充满活力的“野性之美”。这是写景状物散文的一般构思模式。作者善于观察,精于体味,他从这片森林之中提炼出蓬勃坚韧的“野性”主题,可谓感受深刻,慧眼独具。本文写景很有特点,作者把景和情融为一体,用饱含激情的语言描写景物,给森林带上了浓郁的情感色彩,形象地表现了“野性”的活力。写景采用多种手法,比如这几句:“绿楠干细似杖,乌臼蕨径粗如椽,黄桐高可擎天。铺地蜈蚣低与脚齐,高山蒲葵叶大如伞,五列木青红相间,鸡藤果花纹五色,猕猴桃有方有圆,难道这还不够斑斓奇丽?”连串的比喻、夸张,绘形摹色,真是形神兼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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