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幸福是灵魂的香味

初为人母的姐姐打电话告诉我，尚呀呀学语的女儿已经懂得把别人送给她的果冻先递给她：“妈……妈……吃！”姐姐不胜感慨：成长中的女儿已经能够从给予中体验快乐，这份幼稚的爱让她激动不已。短短的通讯也因此处处洋溢中她的幸福与满足，我也为姐姐的这种幸福感而感到幸福。

人生在世，人人都渴望幸福。但关于幸福，即使是同一个人在不同的人生阶段都有不同的认识与理解。在所有的人生体验中，幸福可能是最无确定指向和定义的。提起幸福，我总会想起那个在海边晒太阳的渔夫与富翁答问的故事。这个故事的意义不言而喻：幸福与幸福之外的一切无关。幸福是一种感觉，是心灵的一种愉悦、惬意的感受与状态。锦衣华服、钟鸣鼎食的人，未见得幸福；粗衣布履、粗茶淡饭的人，未见得不幸福。那些我们以为活得很卑微的人，其实很幸福。五星级宾馆里的成功人士与宾馆外马路边乞讨的盲丐，他们感受幸福的权利是平等的。没有贵贱、不分等级，不同阶层的人们都平等地沐浴着幸福的光华。

而且在很多时候，幸福并不像我们想像的那么遥不可及。一个美美的午觉，一个健康的身体，一份良好的心态，晚风中年轻的母亲回头看后车座上已经睡着了的婴儿，轻轻地喊着他的名字，男朋友在手机上甜蜜地留言，或者推掉一些无谓的应酬，蜷在沙发里读一本刚买的书……这些都可以成为我们幸福感觉的源头。因为幸福和物质无关，所以不必去等待什么，你随时都可以起程，去赴这份美好的邀约，创造一个幸福的理由，给自己一份幸福的感觉。

幸福与爱相伴相生。幸福的获得离不开爱的施与，爱则源自对幸福的认同与追求。爱是生命对生命的惠泽，是心灵对心灵的回应，亲情之爱、友情之爱、爱情之爱、同胞之爱，世间万千的爱，汇成了一条不息的生命之河。而每个人的生命之河都奔腾在他人乃至整个世界构成的基石之上，这样一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辅相成的关系给我们的生命以意义，使我们的生命之河得以洪波涌起。

罗曼?罗兰在《约翰?克里斯朵夫》中这样写道：“幸福是灵魂的一种香味。”这是我在所有关于幸福的描述中读到的最具诗意情怀的也是留给我印象最深的一种说法。灵魂散发着香味，多么美妙！

由此我想到了垓下自刎的虞姬，难怪那么从容，那么镇定，没有丝毫犹疑与委屈，得夫如此，为夫而死，那是一种渗透灵魂的幸福！

还有海子，生活在温暖的人间，面朝大海，春暖化开，要怎样灵魂飘香的人才能把如此幸福的诗句写出来！

给予中获得，爱人者被爱。惟有爱，使我们懂得施与和获得，让我们忘却痛苦与烦忧，沉浸于另一个生命之中，为他欢喜，为她歌唱，领略幸福的真谛，亲吻灵魂的芳香。惟有爱，才能让我们的心灵花园花团锦簇，馨香久远。

（十）来世我愿意做托斯卡纳的一棵树

如果有来世，我想我不愿意再做一个人了。做一个人，是很美，可是也太累，太痛苦。我来世想做一棵树，长在托斯卡纳绿色山坡上的一棵幸福的树。要是我的运气好，我就是一棵形状很美的柏树，像绿色的烛火一样尖尖地伸向天空，总是蓝色的，金光流溢的天空。

我的树梢是尖尖的，在总是温暖的绿色的山坡上静穆地指向天空，好像是一个在沉思着什么的人，其实我没有思想，也不再了解思想的疼痛。我站得高高的，边上就是在古代战争中留下来的城堡。我能看见很远的地方，变成了孤儿的拉裴尔正在度过一条蓝色的小湖，他要到罗马去画画，他忧郁地看着托斯卡纳美丽的坡地，这是他在告别自己的故乡。而在一个阳台上，达芬奇正在给蒙娜丽莎画着肖像，她微微地笑着，是那种内心细腻的人，为了掩盖自己而挡在面前的微笑，没有这种心思的人，会觉得那种笑很神秘的。年轻的米开朗基罗从翡冷翠老城里的一扇木门里走出来，他的脸带着受苦的样子，他的天才不知压死了多少代画家，可他觉得自己的一生是不幸福的。而在圣马可修道院里，安波切利在墙上画出了世界上最美的天使报喜。我终于有机会看看我喜欢的画家，虽然这一次我的心不再会有疼痛而撕裂的感觉，取而代之的是幸福和甜蜜，悄悄地涌来，盈满全身，注入心里，我终于看到他们了。

我长在山坡上，天天晒太阳，鸟在我头上叫，风从我的树枝里经过，像梳子经过长长的头发。我的一生只要好好地站在那里就行了。我希望在我无尽的生生世世里，有一世这样一棵可以放任自己，甚至对自己都可以不负责任的柏树。我只想生在那里，站在那里，然后幸福地枯死在那里。没有人打扰，我就一辈子站立在自己熟悉的山坡上，边上每一棵橄榄树都是世交，从来也没有迁徙时的凄惶。要是风轻轻地吹过的话，我弯了自己的树梢，路过这里的但丁看到了，把我风里好看的样子写进他的书里。几百年过去了，人们到但丁在托斯卡纳的故居去参观，还能听到一个柔和的男声，用优美的意大利语，朗诵着这个片段，而在片段的深处，夹杂着我“幸福死了！幸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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