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唯美的自由;最冷艳的孤独
———读《庄子》有感
记得读初中时,我在早读的时候紧紧地把庄子的《逍遥游》读了好几遍,只觉得一股寒气扑面而来,而却一直不明白庄子在书里的呐喊。
如今我又匆忙地读了一遍《庄子》,尽管并不能完全理解文意,但隐约间,感受到一种最唯美的自由和最冷艳的孤独,于是写下了如下感想:
歌德曾经说过:一个时代的伟人,其伟大与不朽属于他自己,而其缺点与瑕玼则属于那个时代。
许多人曾经批评庄子的思想是“反动的没落阶级的颓废思想,”。其中庄子属于“没落阶级”,我基本上是同意的。而因此就给庄子扣上意识形态的帽子,并彻底否认其价值,我认为这根本就不符合辩证的眼光,显然自相矛盾。
对于庄子所谓的“颓废”思想,我认为应当像歌德的箴言那样,置之于历史的大环境之中。
那是一个礼崩乐坏的时代。庄子描述它是“窃钩者诛,窃国者成诸侯”。对于这么一个时代,老子选择了著书千言,骑绝黄尘;孔子选择了笔删春秋,述而不作;孟子选择了雄辩高谈,成仁取义;墨子选择了奔走呼号,以身殉道;法家选择了穷则思变,变而得通;纵横家选择了夸夸其谈,寸舌千钧。这在那个纷乱喧哗的时代中,庄子并没有云游四方,而是静静地躲在时代的角落里思考着最形而上的问题。他的一生恰似喜剧,把人生中最没有价值的东西暴露给世人看,让读者在饱含泪水的笑声中反思生活的真谛。他的一生又似悲剧,他把他空旷博大的宇宙胸怀、超越时空的忧患意识,用一腔热血冷凝成一种寒美的艳丽。于是,他将他的思想大声呐喊出来:“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这震古耀今的八个字在漫长的中国历史上沉淀出浩荡的回响,划破黑暗的静寂,溶化千年的锈迹,流露出历史的光芒。
这八个字是马基雅维利式的控诉。它无情地揭露出统治者虚美的伪装,这种易客术自尧舜汤武就一直存在,并且广泛地蔓延。许由务光、伯夷叔齐等似乎觉察出这种“吃人的伪善”,但只有庄子第一个捅破了这千年的谎言,就如同“皇帝的新装”中那个天真而无畏的小孩。
这八个字是一种柏拉图式的彻悟。就如同那个经典的洞穴喻,庄子洞察了生命的不确定性,“庄周梦蝶”的故事中却悄然煣入了柏克莱的主观唯心主义的痛苦求索,暗中提出一个“周之梦蝴蝶与,蝴蝶之梦周与?”的深刻问题。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法对这个梦束手无策,而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似乎提供一种存在的证明。
这八个字是一种尼采式的伟大预言。在现代文明到来的前夜,尼采惊呼:“上帝死了!”这句不朽的彻悟被此后两次世界大战所证实。而就在封建制度和皇权时代到来的前夜庄周就曾经高喊:“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这是一种可怕的彷徨,更是一种绝望的预言。
庄子用这八个字描述现实,而对于解决痛苦的办法,他提出了他那最唯美也最具争议的三个字——逍遥游。
在我看来,这是庄子所提成的一种绝对的自由。这种自由超出物外,淡化而整齐了是非、荣辱、喜怒、梦觉和生死。庄子评价这种自由就是逍遥——以我的理解——就是无恃无依,自我的存在不需以外物来体现。不同于叔本华绝食而死的自由,庄子的自由是一种梦境般的精神自由。
然而,这种绝对的自由在世界上必然有其局限性。肉体是灵活的载体,灵魂的存在依赖于肉体的存在,而肉体的存在又依赖于外物的存在,庄子的自由表面是无恃无依,但实际上是有恃有依,依恃的恰是庄子所崇拜的宇宙法则。庄子的自由,是无法孤立于宇宙法则之外的。所以,庄子穷困时,还要“求粟于监河侯”,可见他的逍遥游杳不可及。
然而,庄字的逍遥游展示了一幅壮美的画卷。他将个人的生死的忧患意识上升为空旷博大的宇宙胸怀。把生死置于宇宙法则之中,就像《赤壁赋》中:“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 无尽也。”这种壮观的豁达,的确使庄子自由于生死之外。这又是对时空生死的中国式解脱。然而,这种自由具有二重性:一方面,它使庄子精神上超然物外,得以肆无忌惮地宣泄和控诉,使得庄子行文汪洋恣肆,纵横驰骋,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另一方面,神性上的自由与兽性上的羁绊相矛盾,加之以它对人生命意义的彻底否定,使庄子在自由的象牙塔中浮想联翩,是生命的所有价值在逍遥和沉醉中消失殆尽,对自由的追求反而成了痛苦的根源。
这的确是一对痛苦的矛盾体,是极端自由所带来的极端不自由。这是一种美学上的自由,而这种自由带来的美直接成为此后中华最唯美的诗句的力量源泉。因为这种美,陶渊明有了“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的断思,陈子昂有了“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悲恸,李白有了“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的勇气。正因为有了逍遥游的梦想,中华才有了如此深邃华美的乐章。同样因为这个梦想,中华才萦绕着一种宇宙观上的痛苦和忧郁。
这是属于诗人哲学家的梦想。
这也是这个诗人民族冥冥间血液里流动的梦想。
所以,郭沫若说《庄子》是“中国艺术精神”的源头,“秦以来的一部中国文学史差不多是在他的影响下发展的”。这话一点也不过分。
沙士比亚曾说过:“什么是悲剧,悲剧就是把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
以此说来,《庄子》,乃至庄子的一生,即是一幕喜剧,也是一幕悲剧。他把没有价值的东西展示,把有价值的东西毁灭,旷达不羁,荒诞不经。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尼采曾说:“吾尤爱以血书者。”庄子正是用他的鲜血思考。
然而,是什么让他有如此伟大的思考?——是生活的荒谬,塑造了孤独的灵魂,而孤独感又使他勇敢地直面惨淡的人生,正视淋漓的鲜血,“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而这部《庄子》,就是漆园吏用如椽大笔浸蘸人生的血和泪,为追求自由者所撰写的千古绝伦的墓志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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